诗雨薇-暂时不换舞种

秦时雪高党一枚,爱阳春白雪生死相依,也爱高山流水知音难觅~
赵北燕南之古道,水流汤汤沙皓皓。
埋头写刀文,篇篇招砖头。声称自己是角色亲妈,就像说“我已经造反了,但没有背叛君主”。
跳进了芭蕾这个大坑是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~我还是很喜欢芭蕾,如春雪融江,微雨鸿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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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绎夏】扬州慢(长篇,过去和未来,有刀有糖)

此文的补充和后续(算是姐妹篇)【绎夏】谁闯天家,写的是今夏在陆绎入狱的三年的成长故事,还有婚后情敌视角的糖。

1. 私设不少,但尽量不ooc,绎夏关系确立之前试着写少年心动,确定之后写的是婚后的一场破案。

2. 字数1w+,中间看到刀要坚持下来,看到最后。

3. 剧中陆大人是在严世蕃死后进的诏狱,又在嘉靖朝遇到大赦出狱,按历史时间线,嘉靖在严世蕃被处死之后第二年去世,但为了和后续的文统一,陆绎在诏狱里的时间还是定为三年。

祝看文愉快~求评论,求评论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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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望潮生

风掠春衫惊小冷,酒潮玉颊见微赪。

燕云的春从未来迟,年年岁岁,三月东风过尽,便是如江南一般杂花生树,寒柳成烟。京华故里,陆府庭院树色渐深在细雨中,今夏在廊下摆弄着剔透的琉璃杯,看着淡红果酒在杯中映照出无数风景。阖上双眼贪婪地吸了口果酒清冽又绵甜的香气,手中忽然一空,今夏被无声无息出现在身后的陆绎吓了一跳。

“哎呀,大人……”

“跟你说多少次不能喝酒了?”

“这酒很淡,也没多少后劲。”

“和以前一样,还是这么能找理由。”陆绎不理会她沮丧又急切的大眼睛,将琉璃杯中的酒一饮而尽,随即一把拉起她摁在胸前。女孩儿在他脸上捏了一下,就如冬日里的小猫一般靠在他怀中,长长的睫毛轻轻忽闪。

“大人,时下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?千载相逢如初见~”

“哦?袁捕头真的怀念初见吗?”

“呃……可算了吧,那时候你脾气臭、架子大、嘴又毒,而且,还特别能折腾我。”

“也不知道是谁撒了一把迷药把重要物证抢走了啊?”

“你你你……这仇你不是报了吗?”

翻旧账是不会得逞的,永远不会得逞的。被揽着肩膀和小腿凌空抱起时今夏又一次明白了这条铁律。

 

人道红尘滚滚,世人皆愿此生只若初见,没有木叶萧疏,没有彩笺成灰,也没有江水白沙依旧而孤鸿声远。但她曾挽着唱曲小姑娘的手,告诉那豆蔻梢头的女孩儿初见未必最真最好;他也曾对初次相亲紧张无措的岑福,笑道两个人走的路足够远,才知哪一段时光最好。

“小人年纪尚小,尚未婚嫁,您说的那两个选择我一个都不想选。”

那时她眨着一双清透如水的眼睛,半服软半撒娇地看着他。见陆绎冷冷转过脸来,又加上一句:“大人,您就念我是初犯,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就让它过去吧。”

证物在锦衣卫怀中被抢走,陆绎显然不会让它过去的。

“除了这两个选择,大人给任何惩罚,我都接受。”无奈,只好豁出去了。

看着陆经历的冷笑,今夏深吸了一口气,好似按住了一只在怀中砰砰乱跳的兔子。

锦衣卫最不缺严苛的惩罚,但陆绎选了哭笑不得的一种——平素练功今夏常说甩腰无聊,现在却只觉得没有比这“无聊”的动作更刁钻古怪的责罚了。跟着杨程万习武,甩十次有三五次手指尖碰到了腿,也就算过了这一关活动开了腰背,该练什么练什么去了。而今天,却要在那小小的沙漏漏完之前,足足甩够二十五次,指尖碰不到腿还不作数。

“哎呀我天,十八岁的老腰了哪经得住这么甩。”小姑娘找了根杆子活动着胸腰和大腰,不时瞟一眼手捏沙漏翘腿坐着的陆绎,腹诽了好一会儿陆阎王满肚子坏水。

双手举起,两臂靠近耳朵,向远延伸,后倒……视野中一片乾坤颠倒,指尖打在腿上,推腰,立起,再向下叠起……她侧对着他,手有没有碰到腿看得一清二楚,绝无蒙混过关的余地。余光里沙漏上端的沙子越来越少,而她的腰背已酸痛得折不下去也抬不起来,呼吸的节奏渐渐紊乱,气息卡在喉咙中,随着腰肢后折被迫压出……

“时间到了。”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,今夏的指尖还悬在空中。

小姑娘艰难地抬起上身,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掐着背肌:“大人,您这句话只要晚说那么一眨眼的功夫,我这一个就甩到位了。”

“差一个就是差一个,袁捕快,只能再来一次了。”

“快点儿站直了,手举好。我们都还有公事要办,没功夫在这儿耗。”

眼见沙漏就要倒过来,今夏着急忙慌地伸出手:“停!刚才我甩得不对,让我想想。”

“你还能想出些什么?”陆绎斜睨着她,不急不慢地捏着沙漏。

“是啊,甩了十几年都没改掉的毛病,想在这一会儿改,确实太晚了。但是,大人……晚了也好过没有啊~”

小姑娘近乎感激地看着他没有倒过来的沙漏,絮叨着甩腰这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。陆绎嘲讽地翘了翘嘴角,饶有兴致地等她想出个所以然。

今夏摇着头甩着手腕,后腰酸得能拧出橙子汁水来,肌肉和筋膜的火辣灼痛好像从脊背一直蹿到脑子里。她迎着日头直愣愣站着不敢回腰,就那么边抹汗边叨咕这腰究竟要怎么甩,才能赢过那不起眼的沙漏,模样活像登高失败后尴尬的幼猫。

“哎呀妈呀累死小爷了,小爷这辈子也没甩这么快过。唉,找不到门道埋头硬甩,到明天早上也甩不够数啊。”

“呼吸要放匀,胸口憋着气谁都甩不下去。”

“刚才为了数量太着急了,尤其是看沙漏越漏越快,就越来越懵。要按同一个节奏甩,就当听着曲子甩,不要看沙漏,调好了气息再向下……”

“这样大小的沙漏,时间正好是一首《暮云收》。嗯,就按它的节拍来吧……”

她絮叨够了也有了主意,满脸的苦相顿时收了:“好了,大人。可以开始了。”

初春的暖阳洒在双手和脸上晕开一片明媚,腰背弹甩起落间眼底收尽院落飞甍青瓦,可是那时眼中并没有他。

漏中堪堪剩一缕流沙未尽,而她已好整以暇地立起腰身。

只这一次,她就把多年积攒的毛病改了大半,果然天资聪颖,也难怪杨程万对她器重有加。可惜或许因着是个女孩儿故而并未教得严苛,歪范儿练出了一大把。

“夏爷,您最近这腰怎么比以前好使了?激烈格斗中也是想怎么掰就怎么掰。”

两天后杨岳横握着对练中打空的木刀,但见对面合练了无数次的女孩儿眼中莫名腾起火来,随即火光平和下去成了认命一般的笑意。

“被陆阎王欺负了一回,这总被师傅骂的老腰竟然开了。喂,可不许说出去,太丢人了。”

她用十几年时间练出的歪范儿武功,初见的争执和僵持之后,被他用后半生一一板正。  


二、思远道

万里鸿声思远道,九歌楚调送将归。

“时间怎么就提前了呢?对不起了娘,回来您自己弄吧。”

今夏还记得那次南下,收拾行装时匆忙中拆了家里的柜子。制造的时候没考虑轴承用久了经不住这么掰,回来再帮您改吧,娘……邻里皆道袁大娘捡来的孤儿是天生匠才,设计物件比官家老工还精巧几分,也不知是随了谁。

“公服,水晶圆片,刀针剪盒,笛子……差不多全了吧?咦?笛膜呢?娘把那一盒新膜放哪儿了?”

“我天,可算找着了,再不走来不及了。”

多年以后今夏告诉陆绎,她一直没弄清楚,那一天的时间究竟该怎样排开,是不该找笛膜,还是不该费口舌告诉母亲她不能去见易家老三。

“夫人是怪我突然改了时间,让你饿着肚子上了船?你要怪明明该怪这个易老三。”

“我怎么敢怪大人啊~还是怪我娘吧,也不知道许了人家多少嫁妆。”

那时不知有多久未乘过船了,舷上微风无声盈袖,青山老树,水远波寒,心绪纷繁间满目风光不知是在眼底结了霜,还是在眉间盛放了花。船行尽处是扬州,烟花三月正是人潮攘攘、盛景如画的扬州。

江景当真怡人,若是没有那官不大架子倒很大的人,这一路该是更好的。

今夏半倚船舷抱怨着那整天端着冷脸的锦衣卫,手中把玩着竹笛的杏粉流苏芙蓉玉吊坠。看到王方兴的侍卫来回巡逻陡生厌烦,干脆转过身去对着江面吹起新习得的曲子。

陆绎被那小姑娘“背地”说了坏话没盏茶的功夫,便听得一阵悠扬笛声,行曲流畅,起承转折亦拿捏得极巧。走出船舱就一眼瞧见她凝神吹着曲子,杨岳一手拎着烧饼,另一只手在船舷上敲着节拍。

江风微冷,烟波杳渺,笛声清越,如杨柳迎风。

这首曲子常人听不出异样,陆绎却一听便知曲声里有太多技法是她自己的发挥,旁人教不得也学不得。正暗叹她有如此乐律天赋,难怪穆老会收之为徒,笛声忽如鼙鼓鸣笳撕破丝竹缓歌,方才好端端的曲子如被利刃截断,乐声自喜转悲,过渡得毫无章法。

“奇怪了,夏爷。你这吹的前半截是首新曲子,后半截怎么突然变成《山鬼》了?”

“哎呀别提了,这首《清江》我练了一半就被拉出来出差了,临走前我娘硬要拽我去相亲,害我走得急饭也没吃,谱子也没带。”今夏抱怨完又庆幸地扬了扬嘴角,“唉,还好是没带谱子不是没带笛子。”

“夏爷,我说你每次出差都带着这笛子,有时候从头带到尾也没拿出来吹。爹给你笛子也不是让你次次出门都带吧?”

“大杨,你不会一直以为我带笛子是为了办案期间吹着玩吧?这需要出差的案子,哪次不是凶多吉少?虽然小爷我一向认为生死也就那么回事,但是吧,每次有进展了或者受伤缓过劲来了,伸手摸摸这笛子,这上边的吊坠,就觉得……我还好好活着,还能用曲子想事说话,还能回家跟我娘磨我就是不想嫁人,真好。”

“和笛子比我更喜欢箜篌,但箜篌不能带着到处走。”

她笑得清朗,陆绎被她这一番话怔住。小姑娘斜握着竹笛伏在船舷上,长发被风吹得四散扬起,却没有遮了黑水晶一样的大眼睛。陆绎不由多看了几眼那鼓鼓的小包子脸上的笑意,耳边似还在回响她方才吹的曲调。

“大杨,你还记得去塞北那一次吗?其实那一回案子办得挺快的,就是我受伤昏迷了,一觉醒过来到京城了,笛子吗也只能回家吹喽~”

“你可别提塞北那一次了!你衣服都是红的,想给你止血都不知道该按哪儿,我可是第一次见着爹吓得脸都白了……”

“可不是吗,那身衣服被血沾得彻底洗不出来了,好几钱银子就那么没了!”

杨岳的心有余悸和她的说笑对比太过扎眼,她果然,还是缺钱缺得脑子里少根弦。但她到底不是外人所见那般没心没肺,许这世间,太多人活在流言和表象中。

 

从水里一群歹人手里救下她时,陆绎心急之余也在惊叹,这丫头被扔进江里居然第一时间动起了脑子,那么快就从船底水密封舱里找出了生辰纲。只是未曾想到,她见到箱中物件时的模样,足以让任何一个公门中人警觉顿生。

“翡翠溪山行旅图?青白龙凤纹玉璧?玛瑙桃枝笔洗?星光芙蓉石镇纸?大杨,这件玉山水色通透,清润细腻,是一整块极纯的硬玉雕的吧?”

“应该是吧。”杨岳无奈应道。

陆绎讥嘲与反感中也暗生疑惑——她对箱子里的东西如数家珍,却并无贪恋之意。

“想要吗?”

“不想,因为太丑了。”

岑福紧攥刀柄皱眉:“说什么呢?”

“我没说错啊。这玉料都是绝佳上品,光原石每件就值几百两银子,但这雕工怎么只比我好一点儿?哦,也不好说,换成我估计在这一刀就刻歪了。”今夏随手拿起一件翡翠梅花云纹浮雕,指着梅枝与云朵的交界处笑着。

“哦?袁捕快还懂琢玉之事?”

“大人,卑职为了赚点儿钱什么都要试一试吗~从前办案救过一个被打劫的玉雕师傅,他为了表示谢意就教了我一阵子。”

“那袁捕快就说说,这些器物的做工如何入不了眼?”

“卑职正想禀报大人。奇怪之处就在这里:这些玉料品相均为上乘,购买之人指不定如何财大气粗,但雕刻刀法艰涩,跳刀明显,个别图案如果不是卑职有经验都很难看出雕的究竟是什么,至于镂空更是不顾玉的色泽和纹理强行为之。这观煊将军花得起原料的钱,却不肯请技法出众的匠人,不奇怪吗?”

女孩儿手指点在下颌上,认真地向他侧过头来,未施粉黛的眉目和脸庞,不点丹脂的双唇,竟是清丽中透出几分张扬的慧黠。

“大人您看我师傅给我的。”今夏取出笛子,托起芙蓉玉吊坠给陆绎,那是一朵宛然若生的半开莲花。芙蓉石虽是常见珠宝用料,物美价廉,但这朵莲精巧又不失大方,线条虽简单却一气呵成,滴上水便能一滑到底一般。

“雕功超群的手艺人多少和皇室有些关联。所以不是钱的问题,而是想要掩盖什么的问题。”

岑福清楚地看到,陆绎思索时眼中带了和小姑娘相似的神采。这杂七杂八什么破烂玩意都懂的丫头,似乎是老天故意派来让他在查案中退居二线的。

 

如果知道当陀螺的代价有多惨重,就该多练练原地拔葱。

多年后的陆府庭院,今夏看着青草地上苦练云门大卷的女儿和看戏不怕台高的陆绎,如是想到。和杨程万耍赖了不知道多少次,内容无外乎是不想做无聊的动作,甩腰无聊,原地拔葱跳更无聊,当意识到那些无聊的练习着实有用,已经有些晚了。

“我这么大的时候,云门大卷还做不了澜儿这么流畅呢。”

“但我感觉,澜儿这个动作练熟了,未必有夫人当年做得好看。”

“好看?大人是指哪一次啊?”今夏露出小女孩儿一样单纯的笑容,眼中的光芒像闻到鲜鱼的小猫。

“周显已的小楼啊,一落地就会崴脚的那座宅院。”清隽如故的面庞坏笑着,眼底却溢出缱绻万千,如朝阳散雨,春风销雪。

“你又笑我!陆绎!”

“可我说的是实话,今夏的功夫一直好看,只是以前不那么好用。”

陆澜在练功间歇看到的,就是母亲捏住父亲脸颊抱怨着什么,而父亲不急不恼,想笑又怕扯疼了面颊,最后只能反捏回去。

那一年的扬州,阒无人迹的深夜,不几天已有荒废之态的周家宅院外,月光下一抹淡青身影腾挪起落翻进院墙。

“嘶……”落地瞬间今夏右脚脚踝扣了过来,好不容易压住了呼痛的冲动。耳边一阵风声掠过,侧首就见陆绎轻飘飘落下。刚想开口肩膀竟被坚硬厚重的剑鞘敲了一下,扭痛的踝骨根本无力支撑,膝盖一松就那么直直地磕到了地上。

“啊——!大人你干什么?!”

“你要是还用这种云门大卷的方式起跳,十次有六次都会崴到脚。”

今夏险些疼出泪来,见陆绎如此却气极反笑:“如大人所说,那不是还有四次不会崴脚吗~”

“这个歪范儿做了多少年了?”陆绎抬头扫视着阁楼,不紧不慢地问他身后跟得有些踉跄的今夏。

“七……不对,八年了。”

“那应该改不过来了。当年杨程万的轻功在锦衣卫中屈指可数,想不到他的徒弟却做着一把又歪又顺的招式。”

“大人,我还可以接着练啊。”

“练?一个歪范儿做一千遍不会变正,只会变成一个很顺畅的歪范儿。”

今夏还记得,最后她被陆绎抓着后背衣料拎上了阁楼。抱怨的话头终是被他颇有道理的“劝解”压了回去。

“想自己上来而不是被拎上来?呵,你这脚要是再扭一下,今晚就只能爬着回去了。”

“话说你总想‘卷’上来而不是‘跳’上来,是腰腹没力量拔葱跳拔不上来吧?”

“轻功好可不是速度快高度高就行,再快再高,落地扭伤变废柴了又有什么用?”

时光倥偬,那晚的扬州,春寒未退暑絮未飘,周家故宅荒凉中还有生气。后来在他不在的那三年,她想过这里会不会早已寒瓦生苔,荒草没残垣。再后来,他们深秋南下破陈年积案,故地重游才发觉,萧索荒秋也能作东风水暖,所谓不会醒来的梦不过天高地阔有你即安。  


三、转清音

雪柳见京华,客路冰云非客梦。何处清音起,非鬼亦非仙,桃夭故曲非如故。

虽已立秋,然满目庭芳未凋,只是西风吹老木叶将黛绿染黄。阑角处一架凤尾箜篌,一曲《桃夭》璆然锵鸣,拨弦之人未着飞鱼服,雪衣如华,眉目温润,长指翩然。

婚后今夏时常听到这架琳琅奏出《桃夭》,有时出自她手,有时出自陆绎。今日难得两人都早早结束了公务,陆绎弹拨着箜篌,目光一直追着院中剑舞游龙的娇妻。今夏这些年武功早已精进不少,歪范儿改正后翻转腾身比之前更是好看,抖腕转指舞起剑来,云、抹、挑、截、崩…….一招一式飒飒生风,只若龙翔凤翥。

“夫人!”

岑福怎么这么急?两人都在原地想着,还未意识到究竟会发生什么。

“夫人,周捕快要见您,说是有大案发生。”

“不是万分棘手或十万火急的事情,老周不会这个时间到这儿来找我。”

今夏连公服都没换上,在长裙的杏黄丝绦上系好腰牌,别上水晶圆片和手铳,就背着剑随岑福跑了出去。

“今夏!”

“岑福,快跟上她!我随后就到。”

《桃夭》又被生生打断……多年前的一幕如裹挟着风雪的利箭,撕裂经年不愈的伤口,留下无法掩饰的惊悸。

潇湘阁里哭喊声与官兵维持秩序的呵斥声乱成一片,华美的卧房腥气冲天,四处是残肢和半干未干的血。琴女红豆不顾官兵的阻挠,在被肢解的尸体旁抱着今夏的肩膀痛哭失声。

“就一天啊,就一天啊,玲珑怎么就……今夏,你要找出是谁害了她啊……”

“红豆姐姐,先不要哭了。松开我让我看看她吧……”

鲜活的人变成散乱的肢体与内脏,巧笑欢颜作生死相隔,不过须臾。潇湘阁发生碎尸大案,遇害的是琴女玲珑和兵科给事中刘骏。经六扇门总捕头袁今夏亲自验尸勘探,死者是被灌入哑药后活着肢解,凶手不止一人,且武功不凡。因有朝廷命官死于非命,上令锦衣卫与三法司共破重案。

“我有预感,凶手要杀的人不止这两个。这些天我先不回家了,大人要对自己仔细些,饭要按时吃不能糊弄,入秋了记得及时添衣服……”

还想再嘱托些什么,身体已陷入他温暖宽阔的胸膛,耳边的心跳安心得让她不愿离开。

“千万别受伤,身上别忘了带应急药物。为了我,再小心一些,再谨慎一些。”

“放心吧,你不会以为这几年你教我的都是花拳绣腿吧~话说回来,如果只是寻常矛盾,或是单纯杀人灭口,凶手不必用如此手段。这样做的原因,不是有血海深仇就是为了震慑他人。刚得知倭乱又起,兵科给事中就遇害……会不会又是和……”

“和兵部司务厅有关,刘骏应该是发现了什么。”

“我有个直觉:兵部司务厅丢东西丢上瘾了。”

“北镇抚司会全力调查兵部。追踪凶手,防止别人再被灭口,就交给你们了。今夏,当心啊……”

身边的锦衣卫和捕快们还在忙着处理现场收集证据,种种嘈杂人声都听而不闻,耳边尽是彼此的呼吸和碎碎叨叨的叮咛,相拥的臂膀放开时却不再看对方一眼。

“岑福,让大人一定沉住气,不管我这边发生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。”

岑佥事对着女子纤弱却决然而去的背影,脸色微黑地攥了攥拳头。自大人成家后,他就陷入“听夫人的会被大人削,听大人的会被夫人削”这个大坑,而且一直未寻得解决之道。

 

檐上余晖渐冷直至青瓦覆霜,夜未央时临阑对月,只觉西风盈袖,衣裳如铁。

陆绎放下了握着卷宗的手,想着再过些天,怕是站这一会儿就能让衣衫都结了霜花。不知她有没有穿足衣服,晚上饿的时候有没有带干粮,连轴转两三天后有没有让手下顶上,一个人睡在六扇门的单间,没人给暖手捂脚了会不会还踢被子……

若是此刻她在家里,他们应该是面对面坐着读如山的卷宗,时不时给对方剥一瓣橘子或递一块糕点。近几天岑福的汇报在脑中纷至沓来,嘴角慢慢扬起似苦还甜的弧度。

“夫人已查到凶手从潇湘阁逃离后的行踪,正在加紧确定对方下一步要动手的地点。”

“夫人对徐捕快他们发了脾气。因为这些人说,慢一步不过是个无关的青楼女子被杀,又不是另一名官员被杀。”

眼前勾勒出张牙舞爪又气场逼人的袁今夏,如初见时指责他作为锦衣卫横行霸道时一般。小姑娘长大了,善良和锐气还都在。

“夫人乔装潜入烟雨楼前从杨岳店里拿了一袋山楂糕,两盒桂花糕。看来今晚不会被饿到了。”

这丫头,山楂糕不是越吃越饿吗?桂花糕拿那么多干吗?糯米的东西吃多了胃胀,拿些杏仁酥好了。杨岳和杨程万这心真够粗的。

“嫌犯今天招了,和大人推断的一样,司务厅丢的是另一张布防图,他们背后是职方司员外郎,这些人原是严家举荐的。情况我已经报给夫人,她也准备收网了。夫人还让我转告您,请您坐镇北镇抚司,确保口供、物证、嫌犯都万无一失。”

今天或明天她就要去把这伙严党余孽,也是此案的重要人证,都一网打尽了吧?岑福带人跟着她呢,她自己现在功夫也不弱,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,可是心却一直跳得飞快……

 

月下慌张的身影冲入密林,奔逃中一直左顾右盼提防着不知会从哪里冲出的杀手。忽地一支冷箭直奔心口而来,绝望的瞬间只听一声金铁相撞,冷箭被一把飞出的匕首凌空斩断。

“王郎中和他们做交易的时候,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。不过现在好了,进了诏狱陆大人会保证你不被灭口。”

女子捡起匕首毫不在意地吹了口气,树顶的六扇门捕快跳下来绑住了人犯。

“都出来吧,小爷我等你们好几天了。”

她并不意外层层逼近的杀手,也不意外为首的那人凶煞的笑意,甚至没有懊恼带的人手不够,只是惊诧于对方所说的,竟从未有人告知她。

“袁姑娘的追踪术看来已经超过杨程万了,可惜以后再也用不上了。袁姑娘现在猜一猜,这一次陆指挥使还能不能找到你?当年为了找你,堂堂陆佥事可是向严大人下跪呢。”

“你说什么?当年他……”

“他用鄢懋卿的口供向严大人换你的下落,最后还跪下来求的严大人,想不到吧?”

“所以,严风你是想故伎重演?这次陆大人如果不来,你就用我的命逼他交出所有人犯的口供;如果来就中了你们的调虎离山之计,你们好在北镇抚司做手脚盗取口供。”

“袁捕头聪明!”

刀剑的寒光在月色下更为凛冽,四面八方的利刃袭来如划出了漫天光幕。她容色淡然,只如平素在陆家中庭练武一般,提气,腾空,翻转,长剑出鞘时已有数人毙命。招数已经做惯了,翻腾也做得得心应手,只是从来……没打过这么多人啊,也有好几年,没和严风交过手了。

肩胛被划破了,转身顺手一剑把对方解决了,伤口感觉好凉,这帮人的兵器真冷;左臂挨了一下,没伤到筋脉但是疼,这只手动作要变慢了;背上又被砍了两下,苏秦背剑明明做得够快了,都怪你们人多,防不胜防……

严世蕃这个跟班到底不是省油的灯,自己已经伤了他腰侧,他的攻击却丝毫没有变慢,不过他好像有点儿气急败坏啊……一轮架剑拦剑的硬拼,后退几步一个截剑站住了,可是对方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也站稳了。

“你居然有如此长进。”

“哎呦喂,你以为小爷每天一大早起来练功练的都是假的吗?”

剑刃相交,对方已有太多人倒下。可是她,多久没有这种打着打着架就想睡觉的感觉了?自己的衣裙和少年时去塞北办案那次一样红了吧?让大人看见我伤成这样又要训我了……

头晕,身上伤口都在疼,力气在随着流失的鲜血抽离身体,顾不上高兴严风被她卸了一条手臂,也顾不上他倒地之后还想踢起一把剑刺中她的心脏。今晚她故意把岑福甩开了,怕他发现不对后叫陆大人过来,大人会罚他的吧?算了,不想这些了,实在太累,严风这个活口要不就不给你们锦衣卫留了……

“今夏!”

刚想把匕首甩过去,模糊的视线中严风已被数把绣春刀封住,熟悉的面庞也在眼前放大,整个身体被安心而柔软的温热包围。

“大人,你怎么还是来了?”

“今夏!今夏!撑住别睡!”

然而她如了却心事一般阖上了眼睛,鸦色睫毛挂着几点晶莹,似不甘,似委屈。长夜将尽,淡淡的晨光里她一身血色艳得刺眼。左边衣袖末尾,皓腕直至指尖都是红色小溪流淌,琴弦制的手链染了血,红了一半的丝弦与所有的串珠。

不敢看她惨白的脸色,不敢看那一身刀痕剑伤,只是红着眼眶将她左腕连手环一起握在掌心。手链如她的手腕一般没有温度,触之只有鲜血的粘泞。

“今夏,回家了……”

 

“姨,叔,她怎么样?”林菱焦急又凝重的神色,让他的心抽得愈来愈紧。

“陆绎你听我说,她的情况实在危险,能挺过今晚就没事,但挺不过,就……”

“我明白,叔……”

哽咽着坐下来握住她的手,看着她身上殷红片片的纱布,莫名想到了她来接他回家那一天,一身枫林坳里的红粉裙衫,浅桃色缀花大氅随意披裹着,踏雪奔来,青丝飞扬,眉眼如花。那无邪浅笑,果然是他的姑娘,单衫杏子红,双鬓鸦雏色。

他终归是留不住她。

她时而昏睡时而清醒,醒的时候无力地拉着他的手,一遍一遍说着还想去南方,去扬州看那些最美的风景。

“大人,我想吃虾饺面了,扬州小吃摊的正宗虾饺面。”

“大人,带我去剪纸吧,这次我剪一条更漂亮的鱼给你。”

“大人还想看花灯做梦吗?上次放河灯,愿望都给我许了,这次我让给你来许。”

而他只能拥着她,流着泪说一定再去一次扬州,再下一次江南。

终于感觉到她的脉搏堪堪弱下去,到细若游丝,再到若有还无。耳边却依然是那一声声温柔又执着的“大人”,那一句句关于扬州的愿景。

“喂喂喂,陆绎你醒醒!丫头该喝药了,你这么碍事大家怎么喂她?”

丐叔的训斥在耳边挥之不去,肩膀被紧紧攥着左摇右晃,不等他完全睁开眼睛上身就被硬扳了起来。

原来刚才是伏在她身侧睡着了,随手一抹,发现睡梦中竟哭得满脸是泪。

今夏迷迷糊糊的一直在叫他,念叨着要再去一趟扬州,痛痛快快玩一玩。

“丫头命保住了,不过发烧说胡话呢。要不你喂她药吧。”

坏笑着的丐叔一手拉着林菱,一手拽着岑福出了房间,留他含上一口药汁,对上她还未恢复血色的唇……

今夏做了很长的梦,梦里蓝青玄穿着洁白的方士服,领着满脸兴奋的小新向她挥手。

“小蓝,小新,你们回来了?”

“回来看看你和陆兄,我没能喝上你们的喜酒,一直耿耿于怀呢。”

“今夏姐姐,陆哥哥好吗?”

“好……你师父带着你在那边好吗?”

“我们挺好的,师父没骗我,真的有很多东西比烧鸡还好吃。”

到底是个孩子。今夏走过去蹲下来,摸了摸小新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,抬头看蓝青玄的眉眼,只看到一片从容和释怀。

“今夏,陆兄不懂,但是我明白,你为什么那么急着找到凶手。你总以为,当年我是因为你……因为你……找那名太监找得太慢,才……”

“小蓝,对不起……”泪水淹没了双瞳,再看不清任何人也看不清周遭景色。

“你不想有人再因为你慢一步而出事,这就是没有活通透啊。我既为车,生死既是我的命,也是我的选择。若有人为此愧疚,反倒让我对自己这一生不得安心啊。”

“小蓝……”

“等养好了伤和陆兄出去玩吧,你最喜欢扬州是不是?”

他们转身向她道别,再回首,一眼看见他站在道路尽头,锦服绣刀,却如芝兰玉树。

 

岑福抱剑靠着院子里的大树,听到房间里的惨叫,无奈地向老天翻了个白眼。

“大人!啊——!疼啊——”

“现在知道疼了?看你逞英雄的时候还以为你刀枪不入呢!你给我忍着,这道伤口太深了,换药最不能马虎。”

“大人我错了,我真的错了,您就大人有大量下手轻一点儿吧。”

“痛快认错,坚决不改。对吧,夫人?都二十四了能不能别再那么莽撞?”

嘴上虽然还气着,涂药膏的动作还是轻柔了许多。轻轻压了压后背刀伤周围青紫的淤痕,感觉到指尖下的小人儿痛得发抖,不由深深叹了口气。好不容易上好药包上棉纱,今夏已是满头满身冷汗。而更让她紧张的,是自家夫君黑着脸在一张单子上七划八划着什么。

“麻婆豆腐,尖椒鸡丝,酸辣土豆丝……这些都不行。”

“大人,这些都是我最爱吃的啊,别这样啊。”

“这是惩罚,想不被限制下次别受伤。”

“大人您知道我有多好吃,换个办法罚我吧。”

“行啊,明天我就写调令让你来北镇抚司,以后再也不用出外勤。”

“大人我错了,您就当我刚才没说过行不行啊……”

看着小姑娘苦着脸,大眼睛几乎泪汪汪的,只能摸了摸她披散的长发,又在她脸上轻轻一刮:“你可能是失血失得脑子不太好用了,现在这伤势本来就不能吃辛辣的啊。”

“哎呀你这么一说,我感觉好像醒过来以后反应确实比以前慢了。”

“等养好了,去扬州玩一玩,脑子应该就回来了~”

扬州是一个故事的开始,却不是一段岁月的终局,旧地重游时已走过多年韶光。记少年一梦扬州,二十四桥明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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